老屋阙歌
04-28 09:19

□刘燕子

早春的晌午,微微的阳光从蓝灰色的天空中筛下来,像母亲温柔的手,抚摸着池塘边的小山村。沉寂了一冬的青竹,刚从严寒中醒来,在柔柔的春风中婀娜舞蹈。被青竹环绕的院落,连同村口百余年的黄葛树,一齐倒映在大池塘的柔波中。风来了,天光竹影、树姿屋舍,在粼粼细波中一点一点揉碎。风定了,那一抹抹或浓或淡的绿,那一袭袭或深或浅的灰还有红,还原成树影房舍的模样。几缕炊烟飘出竹林,带来熟悉的腊香,那是家的味道。在浓厚的节日氛围中,整个村子显得温暖而可爱。

沿一条小径,走进竹林深处。老屋就在一排排小洋楼后面。在高大的楼房下,老屋没了往日的威严,显得逼仄而局促不安。老屋的后院从前有一棵大桃树,虬枝盘曲,枝繁叶茂。每到三月,一树粉红,把老屋装扮得俏丽而温婉。我们围在树下,扯下树疙瘩里渗出的亮晶晶的桃油,粘在同伴的头发上。惊呼乍起,惊落了头顶的桃红,细碎的花瓣飘落在发上、肩上——一缕缕若有若无的清香在春光里游离。

桃树面对的是一棵十几年的冬青,绿得发黑的叶片肥厚宽大,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似乎还能照出老屋的影子来。这是我五六岁时从某处掐来一段枝条扦插成活的。

在第一场春雨中撒下的喇叭花种子早已发芽,细嫩柔软的枝条顺着竹竿攀爬,有的挂在冬青树上,更多的越上房顶,攀上压在屋顶的桃枝。渐渐地,喇叭花打了花骨朵。临开花的前一个晚上,是睡不着觉的。我搂着枕头旁冰凉的大鹅卵石,痴痴地想着那些小喇叭。鹅卵石早被摩挲得圆润光滑,这是奶奶为了给我消暑,从十余里外的嘉陵江边背回来的。我偷偷辗转翻身,却也惊醒了同床的奶奶。她习惯性地摇起蒲扇,为我驱蚊。在悠悠凉风中,绚丽的喇叭花在梦中灿烂开放。

随着早起的奶奶,我站在熹微的晨光中迎来了美丽的花季。纯白的、粉红的、浅紫的,一个个小喇叭在晨风中悄然绽放,淡淡的花香和着露水的清香沁入心田。内心柔软甘甜,甜美幸福,喇叭花,我听到了你吟唱的幸福阙歌。

如今,老屋早成了邻人堆柴草的杂房。那桃树,那冬青,那些攀爬在屋顶朝天而歌的小喇叭,那些铭刻着美好幸福的光阴,都沉寂在记忆深处。也只有在这样一个晴暖的春日,我带着对亲人的挂念,又回到了老屋的怀抱。

父亲平日寡言,但爱酒,常常在酒后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起老屋。老屋前曾有一棵黄葛兰,还有一棵杏树。夏季的夜晚,黄葛兰浓郁的香气在夜风中缠绕,熏香了整个小院的清梦。在斑驳的时光中,黄葛兰早没了踪迹。那棵老杏树,我很小的时候还见过。粗壮的枝干,需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。浓密的枝叶,成了小鸟的乐园。在小鸟的欢声中,小院开始了一天的忙碌。如今,杏树也消失了,最终沉淀在老屋古旧的梦中。

父亲还说,村南有一口小池塘,种满了荷花。堤岸边,种满了兰草。夏季,荷叶如盖,满池芬芳;兰草馥郁,幽幽吐香。这些花花草草,全是我早已过世的爷爷栽种的。在父亲的记忆中,爷爷是一个能文能武的青年才俊。说到动情处,父亲会喝下大口高粱酒,眼神落在老屋外。沉浸在记忆的梦里,那一刻,老屋是温情馨香的。

第一次聊起老屋的父亲,还是三四十岁的精壮汉子,农闲时与别人比试臂力,掰手劲、扭扁担,谁也不是他的对手。如今,父亲的背驼了,牙掉了,头发白了。那些温暖着他的回忆,仍时不时从酒香里走出来。

那时的我,还是一个成天梦着花香的黄毛丫头。如今,我已中年,那些温暖的回忆,都尘封在旧日的阁楼上。今天,站在老屋的后院,我指着空地,说起了桃树、冬青、喇叭花,说起了整个夏天为我摇扇的手,说起了那鹅卵石,说起了父亲曾给我说起过的老屋……女儿的眼里没有惊喜,没有憧憬,只有不解和迷惑。

“太奶奶整夜为你打扇,她不累吗?”

“鹅卵石怎么不放在花园里?为什么放在枕头旁啊?”

我知道,整个夏天呆在空调房的她,现在是无法读懂老屋,无法读懂母亲的旧梦。今天我带着她,与老屋相聚,这份记忆会留在她的心中。终有一天,她也会吟唱着这一阙悠悠的老歌,絮絮回忆自己的美好幸福。我相信,无论过了多少年,老屋始终会牵住游子思念的心。

(作者系重庆市渝北区作协会员)
编辑 李学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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