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节专题③ | 父亲
06-13 09:09
□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黑马

01

我的父亲,仿佛拉车的牛,拉着春、夏、秋、冬。

他拉种子、化肥、粮食,也拉麦秸、杂草和我,老实巴交的父亲只顾低头拉车,却从不抬头看路。

脚下的土地,他太熟悉了,每一寸黄土地,他都用脚底板丈量过似的。

从农家小院到辽阔的庄稼地,淋漓的汗水洒了一路,却从不叫苦。父亲的衣服总是湿漉漉的,贴着前倾的身体,贴着发烫的脊梁。

打麦场到了,扬眉吐气的父亲轻快地扬起手中的木锨,麦粒纷纷如雨,欢乐地跳跃着。于是,劳作有了韵律和节奏,他像在拨弄一把农业的吉他,打麦场俨然成了他的专场音乐会。

风吹得谷粒滚动,也吹干了他的短衫,父亲的衣服在大风中鼓荡作响。

望着一点点堆高的金黄粮囤,父亲抽起了烟,对着蓝天吞云吐雾。有时,会斜倚着平板车,啃点粮、喝口水、歇歇脚。

直到黄昏时分,父亲装上成袋的粮食,准备回家。

父亲拉着吱吱嘎嘎的平板车,摇摇晃晃的平板车,在乡间小路上,洒下一路平平仄仄的散板。

童年里的我,前拽后推,却使不上劲,最后我被一把扔上了平板车。

我手心里流出了汗,却紧紧抓住了勒绳,不敢松懈。

我那幼小的身体因颠簸而左右摇摆着,像一只提心吊胆的蚂蚱,朝着家的方向,一次次惊恐地张望。

02

父亲有事没事,总爱到地里转转。

仿佛那一亩三分地,才是他真正的家。田畴里的稻花和父亲,站在同一种仰望里。在乡间的风里雨里,在二十四节气的维度里,父亲常常蹲下身子,细细聆听着庄稼的窃窃私语。

蛙鸣声声,一次次抬高了旷远的天空,稻花香里说丰年,仿佛前世今生注定的章节。

我的父亲扛着锄头,站在高高的山岗上,敞开襟怀嘹亮放歌的父亲。

啊,粮食,黄金的礼赞,火焰的风暴——

在我书写苏北宏大的诗篇中,我常常描述到父亲、黄土、五谷、陶罐和煤,以及牵动黎明和黑夜更迭祖辈留下的耕牛。

一盏明月的照耀下,温热的粮食,宛如夜莺,在谷仓里雀跃。

在线装本的乡土辞典里,把十亩稻花香酿成美酒,像个大侠一饮而尽的,正是我的父亲。

03

农事稍歇,父亲就变身成为一个泥水匠。

肩上搭着一条毛巾,腰间别着瓦刀,父亲成了走街串巷的“民间艺人”。

父亲,越来越不会表达自己,放弃儿女的劝说。父亲又去当泥水匠了,去顶热滚滚的太阳,顶生活沉重的闷雷。

在鞭炮声中,小村庄又迎来了喜事,父亲指挥众人盖起了瓦房。做泥水匠的父亲活成了一个艺术家。

一回到家,就会晒那双粘满石灰的鞋子,而他湿透的背心,却常常穿反。

04

除了做泥水匠,父亲有几年在矸石山打零工。

父亲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,206块骨头撑住了矿山,只有母亲,听到了骨缝间咯吱咯吱的脆响。

那一年,积雪压折了村头的老树,父亲还在矸石山上装卸车,装一车矸石只能挣到五块钱啊!

我记得,那一年运煤车特别多,家里的炉火特别旺。

我记得,父亲摸黑回家,脖子里的雪,都是黑色的!

窗外,大雪封门,纷纷扬扬,像一场无法偿还的债务。

在煤尘中整整奔波了一年的父亲,穿着灰棉袄的父亲,两手空空的父亲,终于坐下来了。

围着火炉,炉台上是母亲烤好的红薯。

可是,两个男人面对炉火,却没了言语,仿佛炉火的后面没有世界。

过了春节,我要去远方求学,在矸石山装卸车的父亲,可能要下到800米的矿井深处。
编辑 李学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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