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付娟

父亲好酒。他年轻时在厂里当电焊师傅，一整天繁重的体力活之后，二两小酒配几颗花生米，就是他最好的慰藉。

随着年龄渐长，加上家中遭遇变故，父亲心情烦闷，对酒的喜爱有增无减，渐渐到了一天两顿的地步。那时母亲患病，家中困窘，他只能打些散酒解馋，各种牌子的瓶装酒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喝得到。母亲劝他少喝，他却总是不听：“这点酒哪里喝得醉？大诗人李白还斗酒诗百篇呢！”

几十年来，父亲也攒了些酒。这些酒大多属于品牌酒，档次不高，价格中等，却全部都是他的心肝宝贝。父亲把它们一瓶挨着一瓶存在客厅的矮柜里，吃饭时透过玻璃小门看得很清楚。闲来无事，父亲会把它们一一取出，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睛细细阅读酒瓶或纸盒上的文字，好像在读什么重要资料。这些酒一声不吭地存在那里，陪着父亲从青年一直走到了中年。

直到准女婿刘老师第一次上门，那些酒的命运才被唤醒。刘老师并不好酒，却早已打探过父亲的脾气和爱好，特意跑到专卖店选了两瓶好酒作为见面礼，料定未来岳父肯定喜欢。果然，父亲一看见酒，老花镜后面的眼睛一下就亮了，额头的纹路也舒展开来，连忙把我们迎进去，高声嘱咐母亲：“快快快，鱼烧好后再酥一盘花生米，我和小刘今天要多喝两杯！”

哪用得着他来安排？午饭的餐桌上层层叠叠地摆满了母亲的拿手好菜。父亲满意地点点头，接着郑重地打开矮柜，取出其中的一瓶酒，豪气地拧开瓶盖，一时间酒香四溢。父亲给刘老师和自己各斟上一杯，笑着说：“小刘啊，这瓶酒是我过生日时你王叔叔送的，我存了好多年，今天高兴，我们把它喝了！”刘老师连忙举杯：“谢谢叔叔，今天我陪您好好品品！”一顿午饭，他俩喝了两个小时，好在只喝了半瓶。到了晚上，又是母亲新做的好饭好菜，父亲谈兴大发，和刘老师你来我往推杯换盏，直到把整整一瓶酒彻底喝光。接下来的几天，天天如此，父亲拉着嗜酒如喝药的准女婿每日一瓶，喝完散席，概不例外，不管我怎么唠叨都没有用。等我们返程时，我和刘老师各自长胖了三四斤，裤腰紧绷绷的，而父亲珍藏的7瓶酒却被一扫而空，矮柜空了，只剩下准女婿新送的那两瓶陈年好酒。父亲指着一堆空酒瓶，眉开眼笑地说：“这些酒瓶，我收藏起来做纪念！”

现在，家里再也不为吃喝发愁，我和刘老师也常给父亲买酒，但他还是舍不得喝，仍然一瓶挨着一瓶存在柜子里。每次我们回家，他总会打开柜门介绍：“这一瓶是徒弟小张送的，大牌子，好酒！这一瓶是侄儿强强拿来的；这个是你董叔叔的女儿给他买的，我沾了光……”我用半只耳朵听着父亲的解说，心思却早已飘向了远方，一瓶酒的来历也没记住，刘老师则十分配合地点头称赞：“确实是好酒，好酒！”

父亲爱酒，却也知道喝太多不好，一直把量控制在二两左右，有时想让他把酒戒了，毕竟年纪越来越大了，但看着他说起酒来眉飞色舞的样子，听到他与朋友们时常因酒开心相聚，加上他的身体也比同龄人要好，又觉得也许这就是他和酒的缘分吧。

冬天到了，给父亲买的两瓶好酒已经备下，只等他来品尝，愿他晚年幸福，如陈年老酒般穿过悠悠岁月，历久弥香。

（作者系重庆师范大学学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