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王治刚

这几天，大脚趾忽然疼得厉害。妻子劝我去找修脚师傅看看，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下了楼。小区旁的大树下，那位常年在此摆摊的修脚师傅，正坐在矮凳上等待客人。远远望去，树叶已开始泛黄，地上铺了浅浅一层。还没走到跟前，她就察觉到我的来意，热情地招呼我坐下。旁边一位老太太正和她唠家常，我这才知道，她叫张三妹。

张三妹的装备实在简单：一把椅子，一条搁脚的支架，一张自己坐的矮凳，再加一个工具箱。她利落地取出修脚刀，装上一次性刀片。我脱下袜子，将左脚架上支架，她便俯下身，从小脚趾开始，专注地工作起来。

闲聊中，得知她从小患小儿麻痹症，成年后坐了三年轮椅。凭着不懈的锻炼，21岁那年终于能拄着拐杖行走了。22岁结婚，丈夫有听力障碍。也就是从那年起，夫妻俩开始摆摊修脚，维持生计。“我们还生了孩子，现在都上初三了。”她笑着说，语气里带着一份踏实的骄傲。这修脚的营生，她一干就是14年。

“你老公今天没来？”我问。“要是两个人都修脚，挣得不够。他平时在工地干活，没活时才来帮我。”

这时，她修到了我那作痛的大脚趾。我忍不住“嘶”了一声。她仔细一看，说：“这是趾甲内陷，扎进肉里了，走路越走越痛。”她宽慰道：“忍一下，几秒钟就好。”

果然，一阵短暂而锐利的刺痛后，大脚趾翘动时，那困扰多日的胀痛感竟神奇地消失了。这时，我才看清了她那双手，因长期用力捏握狭小的修脚刀片，手指关节粗大，掌心与指腹布满了厚厚的老茧。

“你们这样的情况，没申请低保吗？”我忍不住问。“从来没申请过。”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，“这些年靠这双手，我们买了房，更不符条件了。我们也没想过要靠那个。”

换另一只脚时，我问起收入。“看运气，回头客居多，平均每天十几个人。”我心里粗略一算，说：“算下来，也能稳稳撑起一家的生计，抵得上不少服务员的收入了。”“是啊，我很知足了。”她接过话，声音里带着笑意，“有人说脚臭，我说这有什么？三百六十行，总得有人干这行啊。”

说话间，两只脚都修好了，舒坦无比。这时又来了一位客人，我连忙替她招呼：“这位师傅手艺很好！”那人爽快地坐下了。

付钱离开时，我的脚步轻快了许多。回头望去，恰见一片金黄的树叶，打着旋儿，轻轻落在她低垂的发间，宛如一个朴拙而别致的发饰。她毫无察觉，依旧专注地低着头，那双粗糙却无比稳健的手，正稳稳地托着客人的脚，也托起了她自己那份踏实而饱满的生活。

（作者系重庆市綦江区作协副主席）